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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朱自清《荷塘月色》片段
路上隻我一個人,背著手踱著。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旳自己,到了另一世界裏。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像今晚上,一個人在這蒼茫旳月下,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白天裏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在都可不理。這是獨處的妙處,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麵,彌望旳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旳舞女旳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嫋娜(niǎo,nuó)地開著旳,有羞澀地打著朵兒旳;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裏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這時候葉子與花也有一絲的顫動,像閃電般,霎時傳過荷塘的那邊去了。葉子本是肩並肩密密地挨著,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葉子底下是脈脈(mò)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見一些顏色;而葉子卻更見風致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霧浮起在荷塘裏。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雖然是滿月,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雲,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為這恰是到了好處——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味的。月光是隔了樹喚腔照過來的,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卻又像是畫在荷葉上。塘中的月色並不均勻;但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ē)玲(英語violin小提琴的譯音)上奏著的名曲。
荷塘的四麵,遠遠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樹,而楊柳最多。這些樹將一片荷塘重重圍住;隻在小路一旁,漏著幾段空隙,像是特為月光留下的。樹色一例是陰陰的,乍看像一團煙霧;但楊柳的豐姿,便在煙霧裏也辨得出。樹梢上隱隱約約的是一帶遠山,隻有些大意罷了。樹縫裏也漏著一兩點路燈光,沒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這時候最熱鬧的,要數樹上的蟬聲與水裏的蛙聲;但熱鬧是它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2、魯迅《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片段
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椹;也不必說鳴蟬在樹葉裏長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輕捷的叫天子(雲雀)忽然從草間直竄向雲霄裏去了。單是周圍的短短的泥牆根一帶,就有無限趣味。油蛉在這裏低唱,蟋蟀們在這裏彈琴。翻開斷磚來,有時會遇見蜈蚣;還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會拍的一聲,從後竅噴出一陣煙霧。何首烏藤和木蓮藤纏絡著,木蓮有蓮房一般的果實,何首烏有擁腫的根。有人說,何首烏根是有象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於是常常拔它起來,牽連不斷地拔起來,也曾因此弄壞了泥牆,卻從來沒有見過有一塊根象人樣。如果不怕刺,還可以摘到覆盆子,象小珊瑚珠攢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遠。
3、陳從周《說園》片段
園有靜觀、動觀之分,這一點我們在造園之先,首要考慮。何謂靜觀,就是園中予遊者多駐足的觀賞點;動觀就是要有較長的遊覽線。二者說來,小園應以靜觀為主,動觀為輔,庭院專主靜觀。大園則以動觀為主,靜觀為輔。前者如蘇州網師園,後者則蘇州拙政園差可似之。人們進入網師園宜坐宜留之建築多,繞池一周,有檻前細數遊魚,有亭中待月迎風,而軒外花影移牆,峰巒當窗,宛然如畫,靜中生趣。至於拙政園徑緣池轉,廊引人隨,與“日午畫船橋下過,衣香人影太匆匆”的瘦西湖相仿佛,妙在移步換影,這是動觀。立意在先,文循意出。動靜之分,有關園林性質與園林麵積大小。象上海正在建造的盆景園,則宜以靜觀為主,即為一例。
中國園林是由建築、山水、花木等組合而成的一個綜合藝術品,富有詩情畫意。疊山理水要造成“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境界。山與水的關係究竟如何呢?簡言之,模山範水,用局部之景而非縮小(網師園水池仿虎丘白蓮池,極妙),處理原則悉符畫本。山貴有脈,水貴有源,脈源貫通,全園生動。我曾經用“水隨山轉,山因水活”與“溪水因山成曲折,山蹊隨地作低平”來說明山水之間的關係,也就是從真山真水中所得到的啟示。明末清初疊山家張南垣主張用平岡小陂、陵阜陂阪,也就是要使園悄鏈桐林山水接近自然。如果我們能初步理解這個道理,就不至於離自然太遠,多少能呈現水石交融的美妙境界。
4、梁實秋《雅舍》片啟坦段
“雅舍”最宜月夜——地勢較高,得月較先。看山頭吐月,紅盤乍湧,一霎間,清光四射,天空皎潔,四野無聲,微聞犬吠,坐客無不悄然!舍前有兩株梨樹,等到月升中天,清光從樹間篩灑而下,地下陰影斑斕,此時尤為幽絕。直到興闌人散,歸房就寢,月光仍然逼進窗來,助我淒涼。細雨蒙蒙之際,“雅舍”亦複有趣。推窗展望,儼然米氏章法,若雲若霧,一片彌漫。但若大雨滂沱,我就又惶悚不安了,屋頂濃印到處都有,起初如碗大,俄而擴大如盆,繼則滴水乃不絕,終乃屋頂灰泥突然崩裂,如奇葩初綻,砉然一聲而泥水下注,此刻滿室狼藉,搶救無及。此種經驗,已數見不鮮。
“雅舍”之陳設,隻當得簡樸二字,但灑掃拂拭,不使有纖塵。我非顯要,故名公巨卿之照片不得入我室;我非牙醫,故無博士文憑張掛壁間;我不業理發,故絲織西湖十景以及電影明星之照片亦均不能張我四壁。我有一幾一椅一榻,酣睡寫讀,均已有著,我亦不複他求。但是陳設雖簡,我卻喜歡翻新布置。西人常常譏笑婦人喜歡變更桌椅位置,以為這是婦人天性喜變之一征。誣否且不論,我是喜歡改變的,中國舊式家庭,陳設千篇一律,正廳上是一條案,前麵一張八仙桌,一邊一把靠椅,兩傍是兩把靠椅夾一隻茶幾。我以為陳設宜求疏落參差之致,最忌排偶。“雅舍”所有,毫無新奇,但一物一事之安排布置懼不從俗。人入我室,即知此是我室。笠翁閑情偶寄之所論,正合我意。
5、冰心《圖畫》
信步走下山門去,何曾想尋幽訪勝?
轉過山坳來,一片青草地,參天的樹影無際。樹後彎彎的石橋,橋後兩個俯蹲在殘照裏的獅子。回過頭來,隻一道的斷瓦頹垣,剝落的紅門,卻深深掩閉。原來是故家陵闕!何用來感慨興亡,且印下一幅圖畫。
半山裏,憑高下視,千百的燕子,繞著殿兒飛。城垛般的圍牆,白石的甬道,黃綠琉璃瓦的門樓,玲瓏剔透。樓前是山上的晚霞鮮紅,樓後是天邊的平原村樹,深藍濃紫。暮靄裏,融合在一起。難道是玉宇瓊樓?難道是瑤宮貝闕?何用來搜索詩腸,且印下一幅圖畫。
低頭走著,—首詩的斷句,忽然浮上腦海來。“四月江南無矮樹,人家都在綠陰中。”何用苦憶是誰的著作,何用苦憶這詩的全文。隻此已描畫盡了山下的人家!
6、徐誌摩《我所知道的康橋》片段
康橋的靈性全在一條河上;康河,我敢說是全世界最秀麗的一條水。河的名字是葛蘭大(Granta),也有叫康河(Kiver Cam)的,許有上下流的區別,我不甚清楚。河身多的是曲折,上遊是有名的拜倫潭——“Byron’s Pool”——當年拜倫常在那裏玩的;有一個老村子叫格蘭騫斯德,有一個果子園,你可以躺在累累的桃李樹蔭下吃茶,花果會掉入你的茶杯,小雀子會到你桌上來啄食,那真是別有一番天地。這是上遊;下遊是從騫斯德頓下去,河麵展開,那是春夏間競舟的場所。上下河分界處有一個壩築,水流急得很,在星光下聽水聲,聽近村晚鍾聲,聽河畔倦牛芻草聲,是我康橋經驗中最神秘的一種:大自然的優美、寧靜,調諧在這星光與波光的默契中不期然的淹入了你的性靈。
7、周作人《烏篷船》片段
倘若出城,走三四十裏路(我們那裏的裏程是很短,一裏才及英裏三分之一),來回總要預備一天。你坐在船上,應該是遊山的態度,看看四周物色,隨處可見的山,岸旁的烏柏,河邊的紅寥和白殤,漁舍,各式各樣的橋,困倦的時候睡在艙中拿出隨筆來看,或者衝一碗清茶喝喝。偏門外的鑒湖一帶,賀家池,壺筋左近,我都是喜歡的,或者往婁公埠騎驢去遊蘭亭(但我勸你還是步行,騎驢或者於你不很相宜),到得暮色蒼然的時候進城上都掛著薛荔的東門來,倒是頗有趣味的事。倘若路上不平靜,你往杭州去時可於下午開船,黃昏時候的景色正最好看,隻可惜這一帶地方的名字我都忘記了。夜間睡在艙中,聽水聲櫓聲,來往船隻的招呼聲,以及鄉間的犬吠雞鳴,也都很有意思。雇一隻船到鄉下去看廟戲,可以了解中國舊戲的真趣味,而且在船上行動自如,要看就看,要睡就睡,要喝酒就喝酒,我覺得也可以算是理想的行樂法。隻可惜講維新以來這些演劇與迎會都已禁止,中產階級的低能人別在“布業會館”等處建起“海式”的戲場來,請大家買票看上海的貓兒戲。這些地方你千萬不要去。--你到我那故鄉,恐怕沒有一個人認得,我又因為在教書不能陪你去玩,坐夜船,談閑天,實在抱歉而且惆悵。川島君夫婦現在偁山下,本來可以給你紹介,但是你到那裏的時候他們恐怕已經離開故鄉了。初寒,善自珍重,
不盡。
8、張恨水《讀書百宜錄》片段
秋窗日午,小院無人,抱膝獨坐,聊嫌枯寂,宜讀莊子秋水篇。
菊花滿前,案有旨酒,開懷爽飲,了無塵念,宜讀陶淵明詩。
黃昏日落,負手庭除。得此餘暇,綺懷萬動,宜讀花間諸集。
大雪漫天,爐燈小坐,人縮如蝟,豪氣欲銷,宜讀水滸傳林衝走雪一篇。
偶然失意,頗感懊惱,徘徊鬥室,若有所悟,即宜拂幾焚香,靜坐稍息徐讀楞嚴經。
銀燈燦爛,畫閣春溫,細君含睇,穿針夜話,宜高聲朗誦,為伊讀西廂記。
月明如畫,清霜行天,秋夜迢迢,良多客感,宜讀盛唐諸子一唱三吹之詩。
薔薇架下,蜂蝶亂飛,正在青春,誰能不醉,宜細讀紅樓夢。
冗於瑣務,數日不暇,擺脫歸來,俗塵滿襟,宜讀史紀項羽本紀及遊俠列傳。
9、張愛玲《更衣記》片段
出門時褲子上罩的裙子,其規律化更為徹底。通常都是黑色,逢著喜慶年節,太大穿紅的,姨太太穿粉紅。寡婦係黑裙,可是丈夫過世多年之後,如有公婆在堂,她可以穿湖色或雪青。裙上的細榴是女人的儀態最嚴格的試驗。家教好的姑娘,蓮步柵柵,百稻裙雖不至於紋絲不動,也隻限於最輕微的搖顫。不慣穿裙的小家碧玉走起路來便予人以驚風駭浪的印象。更為苛刻的是新娘的紅裙,裙腰垂下一條條半寸來寬的飄帶,帶端係著鈴。行動時隻許有一點隱約的叮當,像遠山上寶塔上的風鈴。晚至一九二0年左右,比較瀟灑自由的寬褶裙入時了,這一類的裙子方才完全廢除。
穿皮子,更是禁不起一些出入,便被目為暴發戶。皮衣有一定的季節,分門別類,至為詳盡。十月裏若是冷得出奇,穿三層皮是可以的,至於穿什麼皮,那卻要顧到季節而不能顧到天氣了。初冬穿“小毛”,如青種羊、紫羔、珠羔;然後穿“中毛”,如銀鼠、灰鼠、灰脊、狐腿、甘肩,倭刀;隆冬穿“大毛”,——自狐、青狐、西狐、玄狐、紫貂。“有功名”的人方能穿貂。中下等階級的人以前比現在富裕得多,大都有一件金銀嵌或羊皮袍子。
妨娘們的“昭君套”為陰森的冬月添上點色彩。根據曆代的圖畫,昭君出塞所戴的風兜是愛斯基摩式的,簡單大方,好萊塢明星仿製者頗多。中國十九世紀的“昭君套”卻是癲狂冶豔的,——一頂瓜皮帽,帽據圍上一圈皮,帽頂綴著極大的紅絨球,腦後垂著兩根粉紅緞帶,帶端綴著一對金印,動輒相擊作聲。
10、餘光中《聽聽那冷雨》片段
雨天的屋瓦,浮漾濕濕的流光,灰而溫柔,迎光則微明,背光則幽暗,對於視覺,是一種低沉的安慰。雨敲在鱗鱗千瓣的瓦上,由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夾著一股股的細流沿瓦槽與屋簷潺潺瀉下,各種敲擊音與滑音密織成網,誰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輪?“下雨了,”溫柔的灰美人來了,她冰冰的纖手在屋頂指弄著無數的黑鍵啊灰鍵,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黃昏“下雨了,”溫柔的灰美人來了,她冰冰的纖手在屋頂指弄著無數的黑鍵啊灰鍵,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黃昏。
可能有點長,你選用吧
再給你五段不太“名”的作家,你可能不太知道,但對於我已經很熟了。
1、董橋《字緣》片段
台靜農的字是台靜農,高雅周到,放浪而不失分寸,許多地方回執得可愛,卻永遠去不掉那幾分寂寞的神態。這樣的人和字,確是很深情的,不隨隨便便出去開書展是對的。他的字裏有太多的心事,把心事滿滿掛在展覽廳裏畢竟有點唐突。台先生一定會說:似可不必。
沈尹默的字有亭台樓閣的氣息;魯迅的字完全適合攤在文人紀念館裏;郭沫若的字是宮廷長廊上南書房行走的得意步伐。而台先生的字則隻能跟有緣的人對坐窗前談心。我天天夜半回來,走進書齋,總看到他獨自兀坐,像有話說,又不想說。台先生一直在那裏。
2、陳國華《初冬月》片段
感謝生活感謝大自然的賜予,我的生命之舟放逐了喧囂、汙染和擁擠,泊進了這一汪月色,際遇了這處明麗如夢的風景。陶醉在月華天籟中,我甚至忘記了我是什麼時候是怎樣進入這月色的,也沒有想到要走出這月色,走出這個恬靜和悅的夢境。
在時間的長河裏,我們僅有屬於自己的那一縷月光,稍不珍惜,就會去日苦多,萬事成蹉跎。君不見,此月方從遠古來,曆滄桑,經興衰,送千古風流,看花開花落……大王月,霜晨月,關山月,紅縷月,俱往矣!山河沉寂無言,酣然入夢;人不惜月月自明,吾輩該如何把握這一縷月光?初冬月高懸不語,娟然如洗。
3、蘇雪林《青春》片段
不陰不晴的天氣,乍寒乍暖的時令,一會兒是襲襲和風,一會兒是鎊鎊細雨,春是時哭時笑的,春是善於撒嬌的。樹枝間新透出葉芽,稀疏瑣碎地點綴著,地上黃一塊,黑一塊,又淺淺的綠一塊,看去很不順眼,但幾天後,便成了一片蓊然的綠雲,一條綴滿星星野花的繡氈了。壓在你眉梢上的那厚厚的灰黯色的雲,自然不免教你氣悶,可是他轉瞬間會化為如紗的輕煙,如酥的小雨。新婚紫燕,屢次雙雙來拜訪我的矮椽,軟語呢喃,商量不定,我知道他們準是看中了我的屋梁,果然數日後,便銜泥運草開始築巢了。遠處,不知是畫眉,還是百靈,或是黃鶯,在試著新吭呢。強澀地,不自然地,一聲一聲變換著,像苦吟詩人在推敲他的詩句似的。綠葉叢中紫羅蘭的囁嚅,芳草裏鈴蘭的耳語,流泉邊迎春花的低笑,你聽不見麼?我是聽得很清楚的。她們打扮整齊了,隻等春之女神揭起繡幕,便要一個一個出場演奏。現在它們有點浮動,有點不耐煩。春是準備的。春是等待的。
幾天沒有出門,偶然涉足郊野,眼前竟換了一個新鮮的世界。到處怒綻著紅紫,到處隱現著虹光,到處悠揚著悅耳的鳥聲,到處飄蕩著迷人的香氣,蔚藍天上,桃色的雲,徐徐伸著懶腰,似乎春眠未足,還帶著惺忪的睡態。流水卻瞧不過這小姐腔,它泛著瀲灩的霓彩,唱著響亮的新歌,頭也不回地奔赴巨川,奔赴大海……春是爛漫的,春是永遠的向著充實和完成的路上走的。
春光如海,古人的比喻多妙,多恰當。隻有海,才可以形容出春的飽和,春的浩瀚,春的磅礴洋溢,春的澎湃如潮的活力與生意。
春在工作,忙碌地工作,它要預備夏的壯盛,秋的豐饒,冬的休息,不工作又怎麼辦?但春一麵在工作,一麵也在遊戲,春是快樂的。
春不像夏的沉鬱,秋的肅穆,冬的死寂,它是一味活潑,一味熱狂,一味生長與發展,春是年青的。
4、胡蘭成《陌上桑》片段
及蠶上簇,城裏人就來胡村開秤收繭,行家水客即借住在村人家裏。他們戴的金戒指,用的香皂與雪白的洗臉毛巾,許多外洋碼頭來的新鮮物事兒,婦女們見了都有好意。而且也有是從城裏來的少年郎,不免要調笑溪邊洗衣洗菜的婦女,但她們對於外客皆有敬重,一敬重就主客的心思都靜了,有調笑的話亦隻像溪水的陽光淺浪,用不著羞旁人。繭客年年來,我小時卻不聽見說有過羅曼史。
這時家家開簇拆繭,皎潔如雪色,都是婦女與小孩拆了,由男人挑到繭行去賣,繭行在各鄉及三界鎮上都有開著,路上都是挑繭的人,互相問答,評較各家的價錢,賣繭得來的是新鑄的銀元,照得人眼裏心裏明明亮。有價錢不合,亦不等錢用的,則自己繅絲再拿到城裏去賣,但各家婦女亦多少都要留下一些繭,繅絲收藏著,為應急或私房積蓄,總總是人世之事。
5、周澤雄《讀與寫的變遷》片段
古人寫得慢,讀得也慢;今人寫得快,讀得也快。我知道有些行業,是需要培養速讀技巧的,美國大律師李·貝利的名著《舌戰手冊》中,就有專章討論速讀技巧。舉個世俗的例子,如果閣下花了錢去按摩房,你肯定不願意對方用過於麻利的手法,三下五除二地把你打發。既然你是在享受生活,不管世道如何推崇速度,你都不想減少享受的時間。再以圍棋為例,那些每手棋能夠用半小時而不是一分鍾來思考的人,棋力總是更高一些。馬克思每年都會讀一遍《荷馬史詩》,毛姆也會定期閱讀莎士比亞,難道我們可以嘲笑他們的閱讀效率低下?正是這種享受日光浴似的閱讀,恰到好處地成全了他們的優秀。麵對美妙的文學作品,讀得快不是本事,讀得慢才是能耐。
這是一個資訊時代,信息強權派生出一種風卷殘雲的閱讀傾向,結果,越來越多的讀者,竟至越來越習以為常地用對待信息的態度麵對文學。這種態度的表象之一,就是一種“關鍵詞”狂潮。我說的不是學術論文中的關鍵詞——雖然我對這類通常抹在文首的“關鍵詞”從無好感——而是比喻性地暗指一種尋覓文本關鍵詞的閱讀傾向,類似律師從卷宗中找到核心內容。
再來幾段古文,你也沒說不要古文
1、王勃《滕王閣序》片段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儼驂騑於上路,訪風景於崇阿;臨帝子之長洲,得天(仙)人之舊館。層台(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翔(流)丹,下臨無地。鶴汀鳧渚,窮島嶼之縈回;桂殿蘭宮,即岡巒之體勢。披繡闥,俯雕甍,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盱)其駭矚。閭閻撲地,鍾鳴鼎食之家;舸艦迷津,青雀黃龍之軸(舳)。雲銷雨霽,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遙襟俯暢,逸興遄飛。爽籟發而清風生,纖歌凝而白雲遏。睢園綠竹,氣淩彭澤之樽;鄴水朱華,光照臨川之筆。四美具,二難並;窮睇眄於中天,極娛遊於暇日。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望長安於日下,目吳會於雲間。地勢極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遠。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懷帝閽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
2、蘇軾《前赤壁賦》片段
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嚐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3、李白《春夜宴桃李園序》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會桃李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群季俊秀,皆為惠連;吾人詠歌,獨慚康樂。幽賞未已,高談轉清。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不有佳作,何伸雅懷?如詩不成,罰依金穀酒數。
會上樓的牛仔褲
劉永飛
十年前初來這個城市工作,為了省錢,我在市郊租了一套六樓一居室的老式工房。因公司每天加班,我終日早出晚歸,快半年了還沒真正認識一個鄰居。
說心裏話,我對這個物質高度發達的城市毫無好感可言,我覺得它冷漠,排外。
那時候我從市區回到住處往往已是深夜,自己隨便弄點吃的,或者洗洗積攢下來的替換衣服,粘床就睡。常遇到早晨掛上陽台曬幹的衣服,被傍晚突來的雨打濕,第二天還要重洗。而那條牛仔褲就是在一次風雨交加的夜晚掉下樓的。型襲
發現牛仔褲不見了,我沒著急,一是因為那是條舊褲子,本不打算穿了,二是因為已是午夜,底樓的鄰居早睡了,如果貿然為一條舊了的牛仔褲以一個陌生人加外地人的身份去敲鄰家的門,遭訓斥和白眼肯定少不了。
第二天下班,我發現我的那條牛仔褲被裝在一隻幹淨的塑料袋裏係在一樓樓梯扶手上。本來就破的牛仔褲,經過大雨的洗禮,汙穢的浸泡,越發顯得醜陋。看到的第一眼我決定放棄它。於是,我沒去動,繼續讓它留在那裏。
奇怪的是第二天下班,那條牛仔褲又出現在二樓的扶手上。我沒收牛仔褲,我相信過不了兩天這條褲子會像垃圾一樣被人丟掉。
然而,我沒料到,第三天這條牛仔褲竟然“走”上三樓,我覺得這個“好事者”真夠執著的。我產生一個好奇的想法:“就不收,看你會不會‘跑’上六樓。”我想人的耐心總是有限的,他(她)總不至於為了一條無人理睬的舊褲子給自己過不去吧。
出乎我的意外,第四天這條牛仔褲上到四樓,這讓我感動之餘感覺很有意思,我有了“認識認識”這位好心人的衝動。
不出意外,第五天下班它在五樓出現。此刻,我堅信明天這條褲子準會跑上六樓。倘若再不見見這位執拗的好心人,我會後悔一輩子的。第二天我破天荒地請了“病”假。
第六天的早晨醒來後我感到莫名興奮,樓道裏一有風吹草動立刻跑至貓眼前望一望。後來我幹脆搬個凳子持本雜誌在貓眼下坐等。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那個人沒有出現,我的耐心受到挑戰。我正為是否先去買菜而猶豫不決時,樓道裏忽然傳來沙沙的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我預感到那個人要出現了,忙起身,向外張望,結果貓眼裏除了牆壁上的一隻電表盒,其他一無所有。我沒失望,因為那腳步聲正越來越近。我發覺這個人的步履間隔很長,行進停停留留,仿佛在尋找什衫手麼東西,而他的喘息越發強烈,胸腔內不斷發出“噝噝”雜音。
腳步聲和喘息聲先在五樓短暫停駐,隨著一陣悉悉索索的擺弄東西聲,腳步向六樓來了。我原想開門迎接,怕是誤會,決定在貓眼裏觀察。
終於,他在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僂腰、低頭、銀發稀蕪的老人。老人拎著那條牛仔褲,背對著我的門口一陣粗喘,然後哆哆嗦嗦將手裏的塑料袋係在樓梯扶手上。
“大爺。”老人欲轉身下樓,我喊住他。老人先是一愣,左耳緩緩麵向我,接著眯起的雙眼斜睨過來。天哪,他竟是個盲人!
我告訴老人這條褲子是我的,不準備要了,並表示了歉意和感謝。老人聽後很開心,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我問老人既然行動不便又為何一層層“送”上來?老人說這棟樓裏像我這樣性質的年輕人還有幾戶,遠離故鄉異地“討生活”不容易啊,我是怕你們來去匆匆的看不見。我說你完全可以敲門問問的,也不至於費這番周折。他說,這樣不好,一個瞎老頭子隨便敲人家的門不禮貌,再說了,好多人隻希望過自己的小日子反感人家打擾呢!
老或租嫌人下樓時我要送他,被他婉拒,他說自己能行。看他顫顫巍巍摸索著下樓,我的心弦莫名地被誰撫動了,眼睛濕潤起來。我驀然覺得這城市原來就有愛,而且愛就在身邊,隻是之前太過於封閉自己而恐懼於接受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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